水果小贩见义勇为之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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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李贵仁
　　 正在看拜仁和 1860 的慕尼黑同城大战，到操场散步的内子回来了。她边脱外套边发感慨，唉声叹气中透着愤懑 ——“ 现在这世道呀 ……”

　　 她喜欢讲话，我则多半报以沉默。此刻也是如此：她发她的感慨，我看我的球赛。一直到她讲完，我也没吭一声。她的话，我似乎充耳不闻，实际上却句句都听到了心里。我泥塑木雕般斜靠在破沙发上，好半天一动不动，但心潮在激荡。

　　 一个发生在西安的真实的故事，西安某电视台报道的。我们没看那个节目，内子在散步时听同事转述后，又向我转述了一遍。

　　 主人公是一个摆水果摊的小贩。某日，一年轻女子正在他的摊前买水果，手中提包突然被人夺走，年轻女子大叫。小贩急问：“你包里装的什么？”年轻女子哭着回答：“有三万块钱，还有证件。”小贩说：“我去给你拿回来，你就在这儿等着。”说罢飞身而去，直追那个强盗。追了好长一段路，幸亏有个骑摩托的小伙子帮忙，终于把强盗抓住，夺回了年轻女子的提包。小贩和那骑摩托的小伙子一起扭住强盗往派出所送，但强盗挣脱身子跑了。小贩和骑摩托的小伙子因为提包已经夺回，就没去追。

　　 小贩回到自己的摊位，把提包交还年轻女子，让她检查一下钱物有无损失。年轻女子查看了一番，转身就走，连声谢都不说。围观的人们都很不满。小贩对此倒不计较，但他提出应就此事去派出所报案。年轻女子不肯去。小贩说，这种事情是必须报案的。围观者纷纷表示支持，年轻女子拗不过，只好很着小贩去了。报过案，年轻女子还是没有道谢，没事似的扬长而去。

　　 直到这时，小贩才突然想起自己可能会遭强盗报复。社会上，这种事情多得很呢。他向派出所的民警表示了这种疑虑。民警说，你别怕，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。小贩忐忑不安地回到家，总觉得事情恐怕不妙。

　　 小贩的房子是租的。一家三口，老婆持家，女儿上学。入夜，妻女都睡了，他却依然心怀疑惧，怎么也睡不着。过了一阵，果然发生了他担心的事情：那强盗带着三四个人闯了进来，不仅拳打脚踢，而且捅了他好几刀，伤及内脏。强盗还算留情，没有要他的命。

　　 不用说，赖以维生的水果摊是摆不成了，而医疗费却一下子花了上万元，全得借。借不容易，还更难！他心急如焚，欲哭无泪。偏偏这时女儿学校要收校服钱，六十多元，不交不行。无奈，只好厚着脸皮再向邻居告借。

　　 他是见义勇为而遭暗算的呀！那么，他的医疗费就不该由自己负担呀！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，得到的回答是：对，医疗费不该由他自己负担，应该由那个强盗负担！

　　 可是，强盗没有抓着。

　　 又有好心人提出：社会上有个见义勇为基金会，是专门解决这种问题的，找他们去。

　　 小贩好像没能得到见义勇为基金会的帮助。

　　 没人能帮助他。

　　 最后，他只得到了鲜血的帮助，他自己的鲜血。

　　 一天，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献过四次血。根据规定，献血者一旦遭遇不测，可以得到某种补偿。于是他翻出了自己的献血证明。有一张已经过期作废，那次血自然只能算白献了。但另三次人家还是认了帐，他因此得到了两千多元补偿。

　　 两千多元！天哪，他高兴死了！在他看来，这是一笔巨款呵！他没想到人家能给他这么多钱。他的血总算没有白献！

　　 他为此激动不已。在他为此而激动时，医院那一万多元帐单正等着他去支付。

　　 他还得付房租。

　　 他还得养家活口。

　　 他还得继续供女儿上学。

　　 后来，采访此事的记者问他：“如果再碰到同样的事，你是否还要见义勇为？”

　　 他的回答是：“再碰到同样的事，我得考虑考虑再决定怎么办。”

　　 …………

　　 默默地听完这个真实的故事，默默地从破沙发上站起来，默默地坐到破电脑前，默默地敲击键盘。

　　 我默默地记下了这件事。


2003 年 11 月 23 日凌晨